２００９年９月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Ｓｅｐ．２００９ 第２４卷 第５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Ｘｉａｎｙ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Ｏ１．２４ Ｎｏ．５ 【秦汉文史研究】 儒学与汉代灾害吏治机制 刘厚琴．李长辉 （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曲阜２７３１６５） 摘要：儒家十分重视吏治，强调举贤，要求官吏自我反思、仁政爱民、廉政济民。汉代独尊 儒术，以经治国，灾害期间，以儒家吏治思想为依据，注重从上到下的自我反思、举贤、罢免不称 职官吏，借机加强吏治，形成了比较系统的灾害吏治机制。 关键词：儒学；汉代；灾害；吏治 中图分类号：Ｋ２３４ 文献标识码： 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２９１４（２００９）０５—０ｏｌ９－０３ 儒家十分重视吏治，吏治之道是其政治思想中 为。 的一个重要方面。汉代独尊儒术，以经治国，灾害发 灾异谴告是董仲舒“天人感应”说的重要组成部 生时。依据儒家的吏治之道，形成了通过自我反省， 分。他在上汉武帝《天人三策》中云：“国家将有失道 进而举贤取士，罢免贪污官吏，加强廉政济民的灾害 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 吏治机制。汉代荒政的研究成果颇丰，但多集中于防 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观天心之 灾和救灾，尤其注重资源配置上的防灾救灾①，而对 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滞五六＜董仲舒传）董氏的“天人 儒家吏治之道对汉代灾害吏治机制的影响则鲜有系 感应”说首重人事，人事是上天作出反应的前提。上 统的探讨。本文将对此稍作补充。 天根据人事的好坏才作出相应的反应。《春秋繁露・ 必仁且知》：“天地之物，有不常之变者谓之异，小者 早期儒家的自我反省思想和董仲舒的灾异谴 谓之灾，灾常先至而异乃随之。灾者天之谴也，异者 告说②是汉代灾害时期皇帝因灾下诏自谴的最直接 天之威也；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凡灾异之 思想依据。 本，尽生于国家之失。”这段话的落脚点是“凡灾异之 自省是儒家提出的重要修身方法。它是指人的 本，尽生于国家之失。”［３】《必仁且知 奎就告诫人君要勤政 自我反省、自我省察。这种修养方法要求人们经常反 爱民，不要滥用权力，才能使危害国家的灾异不会出 省自己的意识和行为，辨察、剖析其中的善恶是非， 现。永保国家安定和社会繁荣。 开展自我批评并进行自我修正，不断提高自己的道 儒家自我反省思想和董仲舒神学的灾异谴告说 德水准和学识水平。《论语》有“吾日三省吾身”之说， 对汉代君主影响颇大，在灾害屡发，“经常处在上帝 即每天都要反省自己的言行举止，以便发现有违背 的谴告威胁之下”的两汉帝王，无不战战兢兢，“惧于 常礼和伦理道德要求之处及时纠正。《论语・颜渊》记 天地之戒”，“皆小心谨畏”，翻卷九‘元帝纪’灾后纷纷下诏 载：“司马牛问君子。子日：‘君子不忧不惧。’日：‘不 自谴，罪己之过，表示接受上天谴惧，承担灾异责任， 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日：‘内省不疚，夫何忧 检讨施政过失，痛悔前非。汉代此类诏书比比皆是。 何惧？”’在孔子看来，“君子”是无所畏惧的，因为其 如《后汉书・五行志一》引《孔丛》日：“建初元年（７６ 言行是无愧于良心和道德品性的。孟子则提出了“自 年）大旱，天子忧之，侍御史孔丰乃上疏日：‘……昔 反”、“反求诸己”【ｌ】‘公孙丑上）思想。儒家强调自我意识的 成汤遭旱，因自责，省畋散积，减御损食，而大有年。 约束，即严格要求自己，通过自省来规范自己的行 意者陛下未为成汤之事焉。’天子纳其言而从之，三 收稿日期：２Ｏｏ９—０５—１９ 作者简介：刘厚琴（１９６５－），女，山东高密市人，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儒学与泰汉吏研究。 ①关于汉代荒政研究可以参看晋文的《以经治国与汉代荒政》，栽《中国史研究｝１９９４年第２期；陈业新的《两汉荒政特点探 析》，栽《史学月刊）２ｏｏ２年第８期；甄尽忠的《两汉社会救助思想》，栽《南都学￣｝２００５年第７期等论著。 ②灾异的系统记栽始见于《春秋》，董伸舒认为，灾害完全是由于统治阶级“失道”、“失德”而引起的，这即其著名的灾害天 谴说。在董仲舒之后，无论是两汉的儒家或大臣，都继承了其灾害天谴说。两汉灾异天谴说认为，灾害因政之失而起，亦因政之变 而消。即“凡异所生，灾所起，各以政变之则除。其不可变，则施之亦除。”（《论衡・感类》注引《易稽览图》）。对此以往学者有诸多 论述．不再赘述。 ・２０・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第２４卷 日雨即降。”无论帝王所下罪己诏书是真心还是假 迫饥馁，其命已在旦夕，官司乃迟缓，而不速为之计， 意，无疑都表示自己对上天“小心谨畏”的态度。 彼待哺之民岂有及乎？”［９］＜荒致从言 戒）此时，“择人执 从本质上来说，汉代罪己性质的诏书，虽然尽是 法”尤为重要。汉元帝曾谓“五帝三王任贤使能，以登 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但多少透露出一些“黎民饥 至平，而今不治者，岂斯民异哉？咎在朕之不明，亡以 寒”的实情，其中也流露出独具儒家思想特色的自 知贤也。”闭卷九《元帝纪＇；又元帝一语道破灾荒时期任贤的 咎、反省之词，如“咎在朕躬”、“战战兢兢”、“夙夜栗 重要性。在儒家“举贤”思想与董仲舒灾异谴告说的影 栗”等。皇帝表示愿意为灾异而承担责任，检讨自己 响下。灾害发生之时。汉政府不断下诏求贤举士①，以 的政治失误。然而，从本质上来说，皇帝的自谴诏书 助政府渡过难关。汉代皇帝因灾害发布举文学高第、 是缓和、巩固封建统治的一个托辞，具有较大的迷惑 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的诏书比比皆是。 性。应该说．汉代皇帝因灾所下的罪己诏书虽然不能 举士的目的一则表明自己“务尽卑谦以致贤”之 从根本上解决社会矛盾，但它毕竟缓和了各种矛盾， 姿，答天之谴诫，以塞天咎而消灾；二则借机网招贤 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定社会的成效。 才．甚至亲自垂问施政方略。以巩固帝位和皇权。如 汉安帝在永初五年益州及郡国地震后诏日：“……盖 ． 早期儒家的“举贤”思想与董仲舒的灾异谴告说 为政之本，莫若得人，褒贤显善，圣制所先……思得 也是汉代因灾举贤取士的最直接的思想依据。 忠良正直之臣，以辅不逮。”陶卷五（安帝纪）虽然汉代因灾 灾害时期，“尚贤使能” 君谴堤国家救灾措施能否 举贤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加强灾害吏治，但从因灾 贯彻落实的关键。早期儒家主张为官者要“为政以德” 举士的诏书看．每次举士数量极为有限。诏书中明令 和“择人执法”。吼子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 举士官职（如二千石等）通常所举士者限一人，最多 而众星共之”，砑沩攻地还强调“政者，正也”，嘲‘颜渊）即一个 亦不过三人；而且在政治腐败、选举混乱的政治环境 人的为官、为政、为人的原则规范就是要加强自身的 下，两汉君主因灾举贤士的衷愿也随之被湮废。 道德修养。《中庸》云：“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 则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故为政在人”，只有政 早期儒家的廉政思想和董仲舒的灾异谴告说亦 策的执行者秉公执法，法令制度才能发挥其作用，否 是汉代灾害时期谴责大臣②、官吏，罢免不称职臣吏 则没有任何的实际作用。苟子也指出“君子也者…… 的理论依据。 得之则治，失之则乱；得之则安，失之则危；得之则 由于官吏是法律的化身，这就提出了官吏在从 存。失之则亡。” （致仕’只有为政者做到“人之有能有 事国家活动时必须从国家、公众的利益出发而不是 为，使羞其行”，才能“邦其昌”。啊《洪范＞ 从个人利益出发的要求，这也就是廉洁奉公的义务。 在董仲舒看来。政治的好坏在于吏治，在于何人 《周礼・天官冢宰・小宰》载《六计法》规定了官吏考核 居官，“廉耻贸乱，贤不肖混淆”的直接后果就是“长 的标准：“一日廉善，二日廉能，三日廉敬，四日廉正， 吏不明”，最终必然导致“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 五日廉法。六日廉辨。”六廉中的廉善、廉敬、廉正、廉 寡遂，黎民未济。”附忡舒鼢用贤乃天意，不用贤就是忤 辨皆从不同角度体现了对官吏的道德要求，显示出 逆天意。上天便会对“治理人民德薄能鲜”的君主谴之 浓厚的廉德色彩。汉代统治者认为“廉吏，民之表 以各种灾害。封建君主只有采取“举贤良，赏有功，封 也。”翻卷 ‘文帝纪’廉洁执法是官吏道德的核心内容之 有德”等措施才能“救之”。圈‘五行变数）汉代君主受此影 一。为政者尤其要处理好施政过程中的各种利益关 响。深信阴阳灾异与国家人主政事相联系，正所谓“王 系，既要做到秉公执法，又要做到舍己为人，始终为 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既卷六三（李嗣传）这 国、为民分忧解难。 就是推动两汉君主灾后在下诏自谴的同时又诏举贤 自然灾害促进了封建统治机制弊端的暴露。灾 士的根本原因。 害发生之后，有些地方官吏隐瞒灾情③，使灾情难以 救灾之时不比寻常，“救荒如救焚，唯速乃济。民 如实上报。虽然中央政府十分重视救灾问题，但仍存 ①两汉因灾害而举士的历史事象早在唐代就已被杜佑所注意，他在《通典・选举一》中总结汉代察举规律时日：“汉诸帝。凡 日蚀、地震、山崩、川竭天地之变，皆诏天下郡国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率以为常。”现代学者如黄留珠的《秦汉仕进制度》 （西北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５年版）、刘虹的《中国选士制度史》（湖南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阎步克的《察举制度变迁史稿》（辽宁大 学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等对之亦有论及。对于两汉求贤举士与灾害之间的内在联系仍值得深入探讨。 ②君有过失，臣当对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而两汉最高统治者往往在灾后自谴的同时，未曾忘记对自己的朝臣及地方官吏加 以责告。据《汉书・杨恽传》，两汉以灾异而谴责大臣者，发端于宣帝五凤年间；而因灾害谴告大臣者，则肇始于西汉元帝。自元帝开因灾 而谴责大臣之先河后．下诏谴责大臣几乎成为两汉君主灾后的必有之意。 ③基于封建官吏考课制，有些地方官吏为了获得好的政绩，往往匿灾不报，或者虚报、假报灾情，抑或虚饰“丰穰”等。据《汉书・石 奋传》，旱在西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出现“流民愈多”而“计文不改”的作伪现象。对此，两汉帝王曾多次下诏专门调查处理此类事件 第５期 刘厚琴。等：儒学与汉代灾害吏治机制 ・２１・ 在赈救迟缓，甚至未能组织赈救的情况。还有一些见 值得注意的是。汉代皇帝还以谴责大臣、官吏来 利忘义的贪官污吏，为了中饱私囊。对救灾工作漠不 代替自谴。通检两汉皇帝灾后责臣诏书，涉及吏治弊 关心，甚至乘机加重剥削，这加速了个体农民的破 端的内容主要有劳民不息、刑政暴虐失中、赋税苛 产，导致流亡人口突增，有害于社会经济基础的稳固 重、选举不实等。汉代皇帝因灾谴责大臣，一方面是 和统治阶级的整体利益。所以汉代最高统治者往往 为了掩盖自己的为政之失，另一方面则把谴责臣吏 称引经义，劝勉各地官员做好救灾工作。一些有远见 作为一种手段。将之与吏治结合起来，希冀通过它来 的士大夫也借助经义，对贪官污吏进行揭露和抨击， 改善吏治。 并提出具体的整改意见。据《后汉书・樊准传》，永初 总之，汉代依据儒家吏治之道形成了比较系统的 初年，“连年水旱灾异，郡国多被饥困”。樊准上疏安 灾害吏治机制，借助灾害之机大力整顿吏治，要求各 帝：“《春秋谷梁传》日：‘五谷不登，谓之大侵。大侵之 级官员为民表率，勤于职守，任用贤仁，“公卿大夫其 礼，百官备而不制，群神祷而不祠。’由是言之，调和 各悉心勉帅百寮。敦任仁人……期于安民。”嘲卷五‘安帝纪） 阴阳，实在俭节。朝廷虽劳心元元，事从省约，而在职 由此不难窥见两汉帝王用心何等良苦！皇帝的自我 之吏，尚未奉承。夫建化致理，由近及远，故《诗》日 反省不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修正政治过失，而且在 ‘京师翼翼，四方是则’。今可先令太官、尚方……实 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抚民众的作用：举贤和罢免救 减无事之物……则化及四方．人劳省息。”令人遗憾 灾不力的官员亦能够在百姓心中树立政府的良好形 的是，最高统治者的劝勉，士大夫的呼吁，并未能遏 象。汉代的灾害吏治机制不仅对汉代抗灾救灾产生 止住贪官污吏们的私欲，其收效甚微。 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而且它作为一种范式，对后世封 汉代统治者往往借灾害整顿吏治．除对“州郡隐 建社会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匿”而三司“既不奏闻．又无举正”之“欺罔罪大”的行 为严厉斥责外，对于仍不能及时修政的“又长残贼，失 参考文献： 牧民之术”嘴九伉帝圮堵深为痛恨．以为“苛暴深刻之吏 【１】杨伯峻．孟子译注［Ｍ】．北京：中华书局，２００５． 未息”嘴十碱帝圮＞与“吏行惨刻，不宣恩泽”有关，诏令“方 ［２】班固．汉书【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７． 察烦苛之吏。显明其罚。’ 四伽帝纪）和帝就在永元五年二 ［３】苏舆．春秋繁露义证【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９２． 月诏中重申：“若复有犯者，二千石先坐。”眄巷 ＜和帝纪’同 【４］杨朝明．荀子注说［Ｍ】．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８． 【５】楼字烈．国学研究：２卷［Ｍ］．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４． 时，中央政府也派遣官员到地方察访，举奏舞弊者，并 ［６】杨伯峻．论语译注【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０． 予以惩处。如桓帝永寿年间，第五种就曾“以司徒掾清 ｒ７】孔安国．尚书正义［Ｍ］／／李学勤．十三经注疏．北京：北京大 诏使冀州，廉察灾害，举奏刺史、二千石以下，所刑免 学出版社。１９９９． 甚众，弃官奔走者数十人。”圈卷口一‘第五种传’这在一定程 【８】范晔．后汉书［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７． 度上整顿了吏治，使两汉时期涌现了一些竭力救荒 ［９】李文海，夏明方．中国荒政全书：第一辑［Ｍ］．北京：北京古籍 出版社．２００３． 的“循吏”。缓和了社会矛盾。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ａｎｄ ｔｈｅ Ｏｆｉｆｃｉａｌ Ａｄｍｉｎｉｓｔｒａｔｉｏｎ Ｓｙｓｔｅｍ ｉｎ ｈｔｅ Ｉ－Ｉ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ｎｉ Ｔｉｍｅｓ ｏｆＤｉｓａｓｔｅｒ ＬＩＵ Ｈｏｕ－ｑｉｎ，ＬＩ Ｃｈａｎｇ－ｈｕｉ （ＳｃｈｏｏｌｏｆＩ－Ｉ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Ｓｔｕｄｉｅｓ，ＱｕｆｕＮｏｒｍａｌ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Ｑｌｌｆｉｌ’Ｓｈａｎｄｏｎｇ ２７３１６５，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髓Ｉｃｔ：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ｓ ｓｔｒｅｓｓｅｄ ｏｆｉｆｃｉａｌ ａｄｍｉｎｉｓｔｒａｔｉｏｎ ｔＯ ａ ｇｒｅａｔ ｅｘｔｅｎｔ，ｗｈｉｃｈ ｉｎｃｌｕｄｅｄ ｍｅｒｉｔｏｃｒａｃｙ，ｓｅｌｆ－ｒｅｆｌｅｘ— ｔｉｏｎ ｂｙ ｔｈｅ ｏｆｉｆｃｉａｌｓ，ｂｅｎｅｖｏｌｅｎｔ ｇｏｖｅｒｎｍｅｎｔ ａｎｄ ｌｏｖｅ ｏｆ ｃｏｍｍｏｎ ｐｅｏｐｌｅ，ｂｅｉｎｇ ｈｏｎｅｓｔ ｎａｄ ｕｐｒｉｇｈｔ ｆｏｒ ｈｔｅ ａｓｓｉｓ— ｔａｎｃｅ ｏｆ ｃｏｍｍｏｎ ｐｅｏｐｌｅ．Ｃｏｎｆｕｃｉｎａ ｋｎｏｗｌｅｄｇｅ ｗａｓ ｔｈｅ ｕｎｉｑｕｅ ｉｄｏｌａｔｒｙ ｏｆ Ｈａｒｔ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ｗｉｈｔ ｓｃｒｉｐｔｕｒｅｓ ａｓ ｔｈｅ ｇｕｉｄｅｌｎｉｅｓ ｏｆ ｇｏｖｅｒｎｉｎｇ ａ ｃｏｕｎｔｒｙ．Ｄｕｒｉｎｇ ａ ｄｉｓａｓｔｅｒ，ｏｎ ｈｔｅ ｂａｓｉｓ ｏｆ ｔｏｐ－ｄｏｗｎ Ｃｏｎｆｕｃｉｎａ ｏｆｉｆｃｉａｌ ａｄｍｉｎｉｓｔｒａｔｉｏｎ ｈｔｏｕｇｈｔ，ｓｅｌｆ－ｒｅｆｌｅｃｔｉｏｎ，ｍｅｉｒｔｏｃｒａｃｙ，ａｎｄ ｈｔｅ ｄｅｐｏｓｉｔｉｏｎ ｏｆ ｄｉｓｑｕａｌｉｉｆｅｄ，ｏｆｉｆｃｉａｌｓ，ｏｆｉｆｃｉａｌ ａｄｍｉｎｉｓｔｒａｔ￣ｏｎ ｉｓ ｔｏ ｂｅ ｉｎ－ ｔｅｎｓｉｉｆｅｄ ＳＯ ｓａ ｔｏ ｏｆｒｍ ａ ｃｏｍｐａｒａｔｉｖｅｌｙ ｓｙｓｔｅｍａｔｉｃ ｏｆｉｆｃｉａｌ ａｄｍｉｎｉｓｔｒａｔｉｏｎ ｍｅｃｈａｎｉｓｍ． ’ ｒ￣ｗｏｎｌｓ：Ｃｏｎｆｕｃｉｎａｉｓｍ；Ｈ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ｄｉｓａｓｔｅｒ；０伍ｃｉａｌ ａｄｍｉｎｉｓｔａｒｔｉｏ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