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社会科学版)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JournalofAnhuiNormalUniversity(Hum.&Soc.Sci.)2003年1月
Jan.,2003
【艺术研究】
商代青铜器纹饰的审美特征
朱志荣,邵君秋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021)
Ξ
关键词:商代青铜器;纹饰;线条化;饕餮纹
摘 要:对商代青铜器纹饰的审美特征和历史变迁进行了系统阐释,由抽象化和线条化及其演进所带来的纹饰的变化,形成了商代青铜器的审美特征。就审美功能而言,青铜器纹饰包含着宗教性的内在意蕴,就形式而言,青铜器纹饰具有对称、均衡、节奏感和象征性等特征。
中图分类号:J3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03)01-0098-05
AestheticcharacteristicsofthedecorativelinesonthebronzewaresintheShangDynastyZHUZhi-rong,etc.(CollegeofLiterature,SuzhouUniversity,Suzhou215021,China)Keywords:theShangDynasty;bronzewares;decorativelines;taotiedesignAbstract:Thepapermakesasystematicexplanationoftheaestheticcharacteristicsanditshistoricalchanges.ThechangesofdecorativelinesbroughtbyabstractlinesandtheirdevelopmentaretheaestheticcharacterisiticsofthebronzewaresintheShangDynasty.Fromtheperspectiveofaestheticfunctionthesedecorativelinesimplysomereligiousmeaningsandfromthatofformtheyshowthecharacteristicsofsymmetry,equilibrium,rhythm,symbolizationandsoon. 纹饰是青铜器美丽的着装和语言,又是商代青铜器的灵魂。它以其奇妙的想象,生动的表现,精巧的构思和高超的艺术技巧,把青铜器装扮得楚楚动人。作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抽象化的符号,它可以传达出丰富的情感,是当时的人们进行心灵交汇的桥梁。通过这些美丽的纹饰,青铜器本身也成了丰富的文化意蕴的象征。
青铜器纹饰既有对彩陶纹饰和玉器形制的继承,又有着显著的扬弃和发展,并且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宗教和政治的因素,导致了青铜器在当时受到空前的重视,这使得青铜器在制作技巧,特别是纹饰方面得到了飞速的发展。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商代青铜器的纹饰因之成了中国古代器皿纹饰中难以企及的高峰,又反过来影响到后来的陶器和玉器纹饰,以及其它后起的造型艺术。
一、商代青铜器纹饰的变迁
青铜器纹饰来源于河南和山东的龙山文化,成型于二里头文化时期。它的形成与发展显然受到了石器、陶器和玉器纹饰的影响。如商初青铜
Ξ收稿日期:2002—11—20
戈内部所饰的变形的动物纹饰,其最早渊源可以追溯到龙山文化遗址中石器上的兽面纹饰。早期玉器的形制,如夔形、鸟形、兽形等,在青铜器上获得了更充分的发挥。而绳纹、三角纹、圆圈纹等亦经过陶器而影响到青铜器。
在商代早期的二里冈时期,青铜器的壁面比较素朴,装饰纹样少而单纯,多为粗犷而抽象的兽面纹与乳钉纹;且画面构造相对简单,各纹饰间泾渭分明,为单层凸起纹饰,古朴肃穆。中商时期纹饰渐渐复杂,不仅花样繁多,还出现了二重花纹,即常以动物纹为主题花纹,以雷纹等几何纹为底纹,神秘庄严。到了殷墟早期,则出现了细致、繁密的抽象兽面纹,并与刻画精致的细雷纹和排列整齐而密集的羽状纹相交织,构成繁丽诡秘的三重花纹。不仅图案的组合呈现出繁缛
之势,动物纹中动物的特性(如兽面纹的角,鸟纹的羽)亦被突出夸张,千变万化。这时还出现了以鸟配兽、以夔配兽等复合纹样。到了殷商中晚期,动物纹饰进一步形象化,如兽面纹除其固有的两目、角外,鼻梁、爪子、兽体、卷尾、
作者简介:朱志荣(1961-),男,安徽天长人,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邵君秋(1979-),男,安徽太和人,苏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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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器的显著部位翩翩起舞。几何纹常常是现实
事物的变形和概括,它们线条简单,容易掌握,以抽象的意味见长,在线条中充满着节奏感和丰富的内在意味。单个的几何纹图形简单,线条简洁流畅,常常作为底纹或填充纹大量出现。但它们并不是简单复制,而是通过穿插、勾连、重叠、间错等方式组合起来,风姿绰约,并具有深刻的意味。如轻逸漂浮的云纹带来邈远的宇宙生命意识,回环往复的雷纹、圆圈纹则给人无尽的时空感。几何纹饰在整个画面中起着烘云托月的作用,与动物主纹相辅相成。
商代青铜器最突出的纹饰是想象动物纹。想象动物纹借助于想象力,突破既有的形式和时空的限制,把理想与现实融合起来,使之更易于表现情感,更充分的表达寓意。想象动物纹源于现实又超越于现实,多是各种动物纹样的重组变形。饕餮纹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代表。
饕餮纹,又称兽面纹,常常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物如牛、羊、虎等纹样拼合重组起来的。“饕餮”一词,本于《吕氏春秋・先识览》中对周鼎的描绘:“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抱更也。”它“以鼻梁为中线,两侧作对称排列,上端第一道是角,角下有目,形象比较具体的兽面纹在目上还有眉,目的两侧有的有耳。多数兽面纹有曲张的爪,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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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左右展开的躯体或兽尾。”它们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独立饕餮纹(只有独立的兽面图案,没有爪及躯干),歧尾饕餮纹(兽面两侧各连有躯干,尾部分歧),连体兽面纹(兽面两侧连接躯干,尾部卷扬而不分歧),分解兽面纹(没有兽面的轮廓,角、眉、眼、耳、鼻、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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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官的位置与独立兽面纹相同)。
定型,有时为求图案的独特,也存在一些面部差异,如有的为叶状耳,有的为云状耳;有的目上有眉,有的则无。但总的说来,这些只是细微之变,对人的视觉冲击力不大,不能明显地表现出独特之处。外部扩展空间较大的角,则成了张扬兽面个性的重要标志。铸造者逐渐将其放大到令人触目而惊心的地步,并在外形设计上煞费苦心,兽角便成为饕餮纹的主要特征,有羊角状、牛角状、云纹状、T字形、矩形、夔形等角,有双向内卷、角端外卷、角端向上等角,有的粗壮,有的纤长,可谓千姿百态。
饕餮纹最重要的特征则当属其“目”。无论怎样变化,饕餮纹几乎都少不了那一对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的巨目。它瞪视着外界,震撼着人心,但同时也吸引着人们的目光。饕餮纹多作为主题花纹出现在青铜器的腹部,少量在足部。宽阔的空间给了它足够的施展余地,醒目的位置则赋予它更多的支配性与威严感。
龙纹同样是由多种动物的特征组合而成的虚幻的动物纹饰,它同样奇特神秘,富有威严和力量,却没有饕餮纹的狞厉恐怖,并逐渐从各种图腾纹饰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
三、青铜器纹饰的内在意蕴
商代青铜器纹饰是丰富的意蕴和形式节奏的有机融合,在审美的愉悦性中包含着社会功利性。从现存的纹饰看,其象征性要远大于其装饰性,那些无声的图案却至今诉说着商代人的宗教观念与礼法,以及奴隶主统治者的意志和期望。当时的青铜表现了神话的内容和观念,有的可能与当时的各部落图腾有关,是当时文化背景的折射。也有的可能打上了时代的社会生活的烙印。但现在相关的神话既已失传,许多当时的社会历史事件也已经被历史以往,我们自然就失去了对当时文化背景进行破解的依据。但尽管如此,当时的审美情调,依然流露在青铜器的纹饰之中。
青铜器纹饰的配备,主要是出于人神沟通的宗教考虑和器皿功能的考虑。首先是宗教功能的考虑。商代是“尊神先鬼”的时代,对天地、神灵、自然的敬畏主导着人的思维,而人的自我意识尚处于张望阶段。青铜器作为沟通神灵祖先、贴近天地的礼器,必然也决定了其纹饰是具宗教意味的符号,并规定了纹饰应具备的特性。青铜器的总体情调应与祭祀过程中神秘、森严、恐怖的气氛相吻合,协助青铜器完成由人化向神化的转变。这主要通过动物纹样来实现。张
饕餮纹虽然是拼合组成的,但并不意味着它是随意拼凑的。商代人对于饕餮的具象并无概念,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各类动物(尤其是大型禽兽)身上发现了其应有的特质,于是在塑造饕餮形象时,他们便整合了羊(牛)角(代表尊贵)、牛耳(善辨)、蛇身(神秘)、鹰爪(勇武)、鸟羽(善飞)等,这是商代人试图拓展现实中的有限能力,追求理想和无限的一种心态的表现。狞厉神秘的怪兽有着人们熟悉的动物的器官,这就使人们能够迅速体验出应对饕餮纹怀有怎样的情感。富有神话气息的来历和外形的夸张,使得饕餮纹狰狞恐怖,神秘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饕餮纹的大致轮廓已固定,面部器官也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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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个充斥着战争、祭祀、屠杀、神秘的社会背
景,以及担负着娱神功能的青铜器载体相适应。其形式特征主要表现在对称、均衡、节奏感和象征性等方面。
首先是它的对称的特点。青铜器纹饰既出于制模的方便,客观上又满足了审美的需要,或单形从两侧展开,或双形对称排列。尤其动物纹样在结构上常常是成双成对、左右对称的。对称本身原是自然界的法则,商代人在造型艺术中自觉地运用这种法则,使动物的形体都体现了对称的规律。如兽面纹正面形象常常是以竖立的鼻梁为中线,两侧对称排列,尤其是双角、双眉和双目,鼻梁下是翻卷的鼻头和洞开的巨口,躯体也从两侧对称展开。这在一定程度上受陶器的影响。在二里头文化时期,陶上的一对泥饼,代表兽面的双目,是兽面的最原始形态。而二里头文化中以绿松石镶嵌的兽面青铜饰牌,已在中线两侧对称嵌出明显和凸起的眼珠,颇类兽面纹样。商代中后期大中型青铜器的兽面纹,两侧往往配置有成对的鸟纹和夔纹。有的青铜器在徙 的中心着鸟头,鸟身也是左右对称的。同时,恰到好处的位置安排又使各纹饰间的强弱力量实现了均衡。如三重花纹,常以浅细的雷纹为底纹,铸以粗重的饕餮纹,而饕餮的角、面部、躯干、爪等部位又往往满饰云纹、雷纹、鳞纹、列刀纹等,主题花纹与辅助花纹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为有机的整体,整个青铜器显得繁缛华美,而又层次分明、井然有序。单独的纹饰不管怎样随意,也总能在重心处体现出姿态的从容与稳健,如凤纹。无论从个体还是整体上看,均衡的纹饰都与整个端庄凝重的青铜器相协调。
为了实现均衡,青铜器的纹饰还常常采用对比与调和等手法。青铜器纹饰很少孤单地展示自我,而常常是多种并现。如饕餮纹常与夔纹、鸟纹搭配出现。夔纹同是奇异的动物纹,但相较之下玲珑简洁,正衬托出饕餮的威武巨大。鸟纹则以其活泼舒缓的姿态来冲淡饕餮的狰狞与凶残。另外,不同形状的几何纹也常常交错互补。如圆形的乳丁纹,涡纹等常与方形的雷纹间隔出现,方中有圆,圆中有方。这样,棱角分明的方形变得圆润起来,柔婉的圆形有了力度,以传达出天地间的和谐精神。纹饰的对比与调和体现出了兼
容并蓄的、包容的和谐原则。
与均衡、对称相关的是节奏感。形式的对称、均衡虽然有可能会削弱感性的内在生机的传达,但恰恰也符合了人对形式的内在节奏的需要。这几乎体现在所有的纹饰之中,并以几何纹最为突出。几何纹以连续与反复的姿态活跃着,它收放自如,波起云涌,富有流动的线条美和鲜明的节奏感。纹饰的对称、间错、跳跃暗含着生命的节奏,呈现出生生不息的旺盛活力。
为着表达丰富的意蕴,青铜器上的纹饰常常运用象征的手法。无论是实实在在的写实动物纹,还是实中生虚的想象动物纹,都在其表象之外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各种纹饰组成的世界实际上象征着商代人幼稚而虔诚的精神世界,象征着商代人敬畏、憧憬却又无法触及的神话天地,也象征着世间的生物与神兽及其连接的那个神仙世界的沟通。这深邃的寓意中凝结着一个时代和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而丰富的想象力正是纹饰和其所象征的意蕴之间的桥梁。无论是纹饰本身亦或其体现的宗教意义,都体现着商代人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并非主观臆造,而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感性物态的升华,是人内在情感的抒发。因其外在的虚构性和内在的真实性,人们面对饕餮时不觉其荒诞,只感其可畏。
青铜器的纹饰中蕴涵着商代人浪漫而严肃的天命观,体现了他们对神灵、自然的感受以及自我认识。在纹饰的创作过程中,以及重新以敬仰的心态面对它们时,都是商代人情感的宣泄和释放过程。所以,纹饰是商代社会中人的情感语言,反映着商代人的精神追求和理想。如果说青铜器是商代文明的物质载体,那纹饰便是这文明的图象注释。体现出商代人旺盛的生命意识。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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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凤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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